進門後我連拖鞋都沒換，穿著皮鞋就進去了。

到了客廳站在我媽面前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，說道：“媽，你們來啦。你們……都好著呢吧。”

“不好，很不好。白生養了這麽一個不孝的兒子，簡直就是養了一個白眼狼，我們這老胳膊老腿的，大老遠從家裏趕到深圳，我們的親生兒子竟然把我們晾在機場，管都不管，你自己說，養這樣的兒子有什麽用？有用什麽用！”我媽說著說著眼淚都快下來了，一臉的委屈。

看到我媽這個樣子，我頭皮發麻，頭感覺都要炸裂了。她又要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了，這一招對我屢試不爽，哪怕我態度再強硬，只要她拿出這一招，我就沒招了。這時候我的反應只有一個，那就是拔腿就跑，跑到天涯海角，跑到月球上去。

“行了行了，兒子剛回來，就別太為難他了，差不多行了。沈長老，收了神通吧。”正在洗手作羹湯的我爸從廚房裏探出腦袋來，沖著我媽來了一嗓子。

我媽被我爸這一句逗得沒忍住，噗嗤一聲笑出聲來，笑了一半又覺得不妥，再次繃緊了臉，頓時又滿面冰霜了，沒好氣地懟了一句：“去你的，老不死的，你跟你兒子一樣，都不讓人省心，我這輩子被你們兩個都坑死了。”

趁著這個機會，我趕緊躲進了廚房裏，假裝幫我爸打下手，躲避我媽那淩厲的目光和無休止的追問。我知道今晚肯定免不了一場風暴，但是能逃得一時是一時吧，寧願做一只把頭紮進沙子裏的鴕鳥。

“方言，最近工作怎麽樣，還順利吧。”我爸一邊切菜一邊問道，頭也不擡。

我撫了撫帽子，剛才我爸只顧著宣洩自己的情緒了，根本沒註意到我走路姿勢的不妥，以及大熱天還戴個帽子，身體狀況十分的差勁，我爸忙著做飯，一時也沒顧上。

“還好吧，剛提了企劃部副經理，領導和老板都挺器重我的。我的薪資也上去了，以前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就不到六萬塊錢，現在水漲船高，翻了三倍，一年下來拿到手起碼十五六萬了。”我自豪地說道。

想想也是很美氣，一個三級跳，薪資也跟著三級跳，以後再也不用過那種捉襟見肘的窘迫日子了。雖然我從不伸手跟唐柔要錢，但是每個月省吃儉用的日子確實過得很憋屈，不敢有社交，不敢有應酬，一個月出去請客一兩次工資就沒了，所以人前人後都顯得扣扣索索的。我也想出手闊綽，在人前顯得大氣，可是沒有東西支撐我的虛榮心啊。

我爸也很高興，說道：“那好嘛，你現在一個月的工資都快頂上我一年的了，比你老子我強多了。看著你們都越來越有出息，我和你媽心裏高興啊。”

高興，當然應該高興，我的嘴裏發苦，當你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，有些東西註定要棄你而去。

我爸接著說道：“這些年你也知道，我和你媽的工資加起來，一年到頭也就四五萬，就是靠著這點錢把你和你姐養大，供你們讀書考大學，到老了也沒什麽存款。也就是這幾年，你和你姐都工作了，我們壓力才小點，攢了那麽一點錢。好在咱們那裏是小城市，消費低，房價也不高。這要是在深圳，我們就得喝西北風去了。”

“爸，你別這麽說，你該盡的責任都盡到了，現在是你和我媽該享清福的時候了，就不要為我們*那麽多心了。”我吸了吸鼻子說道。父母的養育之恩我們都沒有回報，有什麽資格要求他們再給予我們什麽呢。

我爸嘆了口氣，有些無奈地說道：“咱們家就這麽個情況，我和你媽也是有心無力，想多給你點支援，可是沒這個能力。說起來咱們老方家對不住人家唐家，當初買這套房子的時候我們也很想拿出一部分錢來，讓你和唐柔一起把首付交了，這樣咱們也不會覺得虧欠人家什麽，在人家面前擡不起頭，直不起腰來。你說說，兒子娶媳婦，哪裏有讓女方買房的道理。想起這事，我這老臉都臊得慌。

可是當時實在拿不出來啊，我們愁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，就是後來裝修的那三萬塊錢也是從牙縫裏摳出來的，借遍了所有的親朋好友也就借了那麽點錢。可是人家懂禮數，有家教，從來都沒說過什麽。這個事，我和你媽心裏一直不舒服，對你有愧，對唐柔更有愧。哎……”

說到這裏，我爸低下頭，默默擦了擦眼淚，轉過身去不敢讓我看到。自己嘀咕了一聲：“這洋蔥好辣，搞得我眼淚都出來了。”

我的眼淚也在眼窩裏打轉，一陣心酸，特別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陣子。沒錯，這個事一直是壓在我們心頭的一座大山，我們都覺得理虧，在唐家人面前擡不起頭，直不起腰。唐家人從來都沒有在我們面前說過什麽，也沒有因此看輕我們家，他們知道我們都是本分人，雖然清貧，但是家世清白，也是講道理的人家。人家圖的是女兒幸福，能找到一個可靠的男人，並不圖大富大貴。

可是我們也有自己的尊嚴，不想讓人看輕，可是關鍵時刻你拿不出錢來，你就不硬氣，說不起話，哪裏還有尊嚴可言。尊嚴是要拿硬通貨來說話的，光是嘴硬沒有用。為什麽說人窮志短，就是這個道理。

這該死的深圳，這該死的房價，高得讓人永遠觸不可及，工資增長的速度永遠比不上房價上揚的速度。當初我為什麽要來深圳，到別的地方不是一樣工作生活嗎？

“別這麽說，爸，你也別這麽想。真的，誰說結婚一定要買房？不買房難道就不結婚了嗎。如果是這樣，我買不起房我寧願一輩子不結婚，我不知道是跟房子結婚，還是跟人結婚，房子重要還是人重要？”我嘴硬道。

我爸不高興了，擦幹眼淚說道：“屁話！娶媳婦自然要有房子，咱們家那套破房子能結婚嗎。是我們無能，誰讓我們年輕時讀的書少呢，多讀點書就能往上走一步，就能多賺點錢，好賴幫你把首付給付了，這是父母應盡的義務。”

“好了好了，咱們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了。現在日子不是一步步往前走嗎，要看到光明和希望，不要老沈湎在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了。人要往前看，對吧。”我故作開心地說道。

我爸點點頭，扭頭往房門口望去。房門打開了，唐柔從外面進來了，手裏大包小包還拎著不少東西，看到我媽笑了一下，說道：“媽，爸，我回來了，給你們帶了點新鮮水果。老公，快過來幫忙拎著呀，我換拖鞋。”

這女人真會裝，在我爸媽面前大秀恩愛，無非是做給他們看的。我媽站起身，迎上去，滿面堆笑從唐柔手裏接過東西，一臉慈祥地問道：“上了一天班，累了吧，快坐下來休息休息。”

唐柔淡淡地笑了笑，擡頭看著我，神情一僵，失聲喊道：“呀，老公，你怎麽了？受傷了你，怎麽弄成這個樣子。”

我爸媽一直都沒註意到我受了傷，都只顧著自己的情緒了，反而是唐柔一眼就看出了我受傷了，這讓我心情再次變得五味雜陳。難道她的心沒有變，註意力還在我身上？

“別大驚小怪的，沒什麽大事，就是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，擦破點皮而已。”我擺擺手，裝得沒事人一樣。

唐柔換好拖鞋走過來，把我拉到客廳裏，摘下我頭頂上的帽子，看到我頭上的紗布，以及被帽檐遮擋住的傷口，心痛地說道：“這還是小傷啊，頭都破了，這哪裏是摔了一跤，摔跤還能把頭頂摔破了，一看就是別人打的。到底怎麽回事兒，怎麽會弄成這樣子？”

我爸媽這才註意到我渾身是傷，跑過來圍著我，在我身上左右查看。我的傷口還沒愈合，他們一動我就疼得渾身抽搐，滿嘴吸涼氣，齜牙咧嘴的。

“兒子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。哪個天殺的下手這麽狠，把我兒子打成這樣子。你告訴爸媽，我們去找他算賬，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討個說法。”我媽一臉心疼地說道，眼淚嘩嘩地流下來，搞得我又是一陣難受。

我爸也問道：“說話啊，到底怎麽回事？你跟人打架了嗎，為什麽要打架？”

“我就說不想回來，不想讓你們看到我的狼狽和不堪，就知道你們要問東問西的，煩不煩啊。”我沒好氣地說道，心裏十分的不耐煩，人家不想說，非要問來問去的，有什麽好問的。

唐柔說道：“你不想說是吧，那我明天去你們公司問你們領導，把人打成這樣肯定有個說法。這萬一有個後遺癥怎麽辦，腦震蕩怎麽辦，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，我們這些人可怎麽辦？”

“好好好，我怕了你們了。是我跟人打架了，心情不好，喝了酒跟人發生了口角，然後就動手了，我們各自都吃了虧，那個人也沒占到便宜，兩清了，誰都不追究誰的責任。”我撒了個謊，這事我實在不想讓他們攙和。如果讓我爸媽知道職場鬥爭這麽殘酷，他們又要跟著擔驚受怕了。

唐柔盯著我半天，說道：“真的？你盯著我的眼睛回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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